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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脫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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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脫的他

顧少卿不知道的是,幾乎每一個夜晚,泰諾亞都是伴著他的呼吸聲入眠的。

這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閣樓通向樓下的地方是一處狹小的洞口,立著一架上下直通的鐵梯子。平時雌蟲上下樓都不走樓梯的,輕輕一躍就跳上去了。

於是兩層樓之間的隔音不大好,即便是睡著之後清淺的呼吸聲,雌蟲躺在地鋪上的時候也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多少個無眠的夜晚,他聽著樓下聲音雖輕卻穩定的呼吸聲,漸漸的入眠。

那聲音讓他感到無言的安心。

於是今晚,顧少卿不平穩,時而會變得急促的呼吸聲,泰諾亞在閣樓上都聽得十分真切。

顧少卿再一次輕輕翻身的時候,閣樓上響起了泰諾亞輕輕的聲音:“睡不著嗎?”

隔著一層樓板,他的聲音似遠實近。只要聽到他的聲音,顧少卿奇跡般的,就覺得自己好受了一些。

這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蟲的,不管成功或是失敗,都有一只蟲會一直陪伴著自己。

“嗯。”他也輕聲的回答。

隔了一會兒,泰諾亞的聲音再次響起來:“要不要,到陽臺上去吹吹風?”

顧少卿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他住在這裏這麽久,竟然都沒怎麽到閣樓上去過。而陽臺,更是一次都沒有去過。

“我要來!”

說著他起身披上衣服穿上鞋子,沿著豎直的鐵梯子蹬蹬蹬的就爬了上去。

快伸出頭的時候,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拉就把他帶了上去。

閣樓上的門敞開著,清冷的晚風吹了進來。

“哇有點冷,你晚上睡覺不關門的嗎?”顧少卿縮著脖子說道。

一件寬大的外套兜頭罩下來,差不多把他整只蟲都包裹起來了,他頓時不覺得冷了。

“不冷,尤其是自從身體好起來之後,就完全不會覺得冷了。”泰諾亞回答道。

顧少卿低頭看看泰諾亞的地鋪,上面只有薄薄一床毯子,再聯想到自己已經開始在蓋厚被子了……“看來你是真的不怕冷。”他由衷的說道。

兩只蟲一前一後走出閣樓,來到外面狹窄的陽臺上。

陽臺也是鐵皮搭建出來的,真的很小,兩只蟲站著仿佛都有點轉不開身體。

“我早就想問了,這房子是不是你自己建起來的啊?”顧少卿轉頭看著身邊的雌蟲,好奇的問道。

“嗯。”雌蟲輕聲回應:“自己去垃圾山那邊撿合適的材料,一點點積攢起來,然後再動手蓋房子。——這邊的房屋建築,差不多都是這麽來的。”

“那,房子還沒有建起來之前呢?你睡在哪裏?”

“就搭個棚子,能躺下去就行。”

顧少卿看著雌蟲不動如山的側臉,不禁有點心疼他:“泰諾亞,你真的是……吃了很多苦啊……”

從堂堂的上將,有權有名又有錢的那種高位跌落下來,在這顆垃圾星上艱難生存。一夕之間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自己還身負不可療愈的殘疾。這差別,這落差感,簡直難以言喻。但泰諾亞從來都是一副舉重若輕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他的艱辛。

他好像一直都是那副沈靜安然的模樣,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會改變他的心志。

無論是當上將,還是撿垃圾,好像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泰諾亞,我想問……如果你覺得不合適,不想說的話,可以不回答……就是,就是……”話到嘴邊了,顧少卿還是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那對泰諾亞來說肯定是最深的傷痛,自己就這麽隨便問出來了,是不是算是又一次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呢?

這樣想著,他連忙說道:“算了我不說那些——”

“你可以問,沒關系。”泰諾亞溫和的看著他,“你想問,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導致我現在會在這裏,對嗎?”

“我……對不起。”

“沒關系,我沒有什麽事會對你保密。”雌蟲安慰般的輕撫他亂亂的頭毛,轉頭看向山坡下的聚居地,那隱約的星星點點的昏黃的燈光。

就仿佛是在這裏,也看到了幾點星光一樣。

他的聲音,隨著晚風的吹拂,好像要被吹走似的,有點輕飄飄的,零散的,響起在這垃圾星上的夜色裏。

“這件事已經被黑蠍帝國列為機密檔案,塵封多年了。知道的蟲,也已經不多了……星歷年3012年,我還是上將的時候,帶領我的軍團出征,目標是有星獸母獸的獵風星系。那裏沒有智慧生物,只有暴烈無腦的星獸。它們的數量幾乎難以計算,且都只有一個大腦,就是它們的母獸,所以十分難以對付。這一次一共有三個軍團一起出征,是抱著要把數以億計的星獸包括它們的母獸在內全部消滅的目標而去的。然後將獵風星系納入版圖,因為這個星系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帝國是很想拿到手的。當時我的軍團作為先鋒部隊,在作戰極為艱難的情況之下,還是一步步朝著目標推進,戰況順利。可就在我們占領了大部分星球,快要找到母獸的時候,後勤補給出事了。”

顧少卿雙眼緊緊盯著泰諾亞,隨著他的講述而心跳都加快了,此時便忍不住說道:“怎麽會?後勤多重要啊,我聽說過,後勤幾乎是影響著整個戰局的!”

“是這樣的,我一向習慣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握中,後勤的負責蟲也必須得是自己蟲才行。但這一次因為不止有我的軍團,還有其他兩個軍團一起出征,後勤蟲就不由得我調配了。這一次後勤的負責蟲,是當時的大元帥的唯一的雌孫,當時他是一名少將,名叫圖恩。”

時隔多年,提起這個名字,泰諾亞還有點咬牙切齒的感覺,可見他對這個圖恩有多麽的痛恨。

“三個軍團孤懸本土星系之外,所有的一切全都依賴後勤補給。可是圖恩少將極其不負責任,偷偷將配備的武器和彈藥轉賣出去,給我們發來的全都是殘次品。尤其是對付母獸必不可少的殲星炮,當時我們先鋒軍團配備的十顆殲星炮中,竟然有八顆都是啞炮。”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負責開炮的副團長因為接連發出去好幾顆都是啞炮,絕望得以頭搶地嘶啞哀嚎,雙眼流出血淚的模樣。

殲星炮不起作用,軍雌們就只能用血肉去填。那場景……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聽到這兒,顧少卿覺得自己的冷汗都出來了。

“後來,後來……”

雌蟲的聲音變得沈重起來:“在我們軍團圍攻母獸的時候,十顆殲星炮八顆啞炮……母獸當然是無法消滅了,發狂的母獸激發出了恐怖的兇性,在本來星獸已經寥寥無幾的情況之下,通過蟲洞再次召喚出上億的星獸……我們軍團奮戰到最後,幾近,幾近全滅……但無論如何,母獸還是被滅殺了。犧牲也好,被背叛也好,奮戰到底……就是軍雌的職責與宿命吧……”

聽到這裏,那種隔著時間與空間都能夠感受到的慘烈與不甘,讓顧少卿覺得幾乎難以呼吸。

他好像,隱約聽到了戰場上那些奮戰到死的英魂的聲音,撕心裂肺。

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淚流滿面。

泰諾亞輕輕嘆息著,為他擦拭掉那些淚水:“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一定是因為……之後發生的事吧?你幹了什麽?”

“當時整個軍團剩下的蟲已經不到一百只,我問了他們,有的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報仇,有的則只想離開,永遠的在星際間流浪,也不想再回去那個背叛他們的國家了。——我和其他三十六只雌蟲一起,偷偷離開了烈風星系。我們活捉了圖恩和其他十幾只參與這件事的軍雌,帶他到烈風星系最後一戰的地方,用他們的腦袋祭奠了兄弟們的英魂。再然後,就聽到了我們被通緝的消息。呵呵,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幹脆潛伏回去,連發出通緝令的大元帥一起幹掉了。再然後離開那裏,各自分散離開,之後再也沒有相見過……”

那一段被塵封的血腥慘烈的往事,就這麽被他平平淡淡的講述出來。他沒有細說其中的過程,但顧少卿也能猜想出來,那必定是極為艱難的。想想當初泰諾亞是什麽樣子?缺了手臂缺了一條腿,瞎了一只眼睛毀了容,精神海枯竭到幾乎崩潰……

顧少卿忍不住哭出了聲音,一把緊緊摟住雌蟲,拍著他的背脊,低低的說道:“都已經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那些你麾下的軍雌們,知道你拼著命為他們報了仇,也可以得到安息了……”

以泰諾亞的本事,再加上星獸母獸也都被消滅了。手裏捏著後勤團的把柄回去之後跟大元帥做做骯臟交易,重新撥給他一個團,他還是他好好的上將,權力名聲金錢一個都不會少。之後再好好運作運作,沒準下一屆大元帥就是他。可是他不要!寧可舍棄一切,也要為他麾下的軍雌們報仇!

這樣的泰諾亞讓顧少卿欽佩,也心疼。

冷不防被抱住,泰諾亞的脊背僵住了。但很快,就一點點的軟化下來,伸出手臂,也抱住了顧少卿。

聽著他柔和的滿是心疼憐惜的聲音,夜風吹過,雌蟲覺得臉上冷冷的,原來,他也流淚了。

流下了多年以前,就該流下的淚。

眼淚流淌下來了,一直沈甸甸壓在心上的東西,也一點點的飛走了。

他擡起眼睛,好像看到了黑暗的天空中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面容,對著他露出笑容,朝著很高很高的地方飛遠了,飛走了。

冥冥中,他再次聽到了那些熟悉的聲音。

放下吧,都過去了。

你該重新開始了。

他的副官,一個愛笑的小夥子,以前總被他嫌棄不穩重的那位,朝著他走了過來。

那總是會笑出八顆雪白牙齒的格林拍拍他的肩膀,擠眉弄眼的說道:“上將,加油哦!如果不能抱得雄蟲歸的話,將來見了面,我可是會笑你的哦!”

格林,他差點喊出了聲音。

格林沖著他露出熟悉的八顆牙齒的笑容,輕輕一躍,追上了其他的蟲,冉冉飛上天空,很快就一起消失了。

眼看著昔日的同袍們的面容逐一的都消失在天空中,泰諾亞收緊了手臂抱住懷裏的蟲,含著眼淚,露出淡淡笑意。

嗯,不會給你們機會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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